作者:李筱筠
【前言】
首先,要套句老話:擁有幾近完美雙語/多語能力的人總能擁有光鮮亮麗的外表並獲得他人羨慕的眼光,然而,其背後所付出的辛酸卻少為人知(這裡指當事人自己,但也包括其父母、願意支持與配合的親友、師長和學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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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為何三語?】
在開始談論三語習得前,我想先跳出來談一個核心問題。
一定有人會問我, 為什麼要讓自家孩子習得三語?
以下解釋:
我的先生,小孩們的爸爸是瑞士法語區人。曾經因為工作關係,在瑞士義大利語區及法語區待過。最後在瑞士德語區落腳。至今已在瑞士德語區工作了10幾年,熟悉瑞士德語區的工作與生活環境。
我跟先生起初對話時使用英語,但由於我想學德語的關係,所以後來我們將對話語言轉換成標準德語(但標準德語不是我先生的母語,所以他無法百分百地運用標準德語,雖然他的程度不錯)。後來,在我的標準德語學到一定的程度後,希望跟先生之間的交流能以他的母語為主,如此才能溝通生活上或思想上的細微處(nuance)。所以,我們目前的對話語言為法語。
13年前抵達瑞士,我也曾想過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待在瑞士德語區?為什麼不回去瑞士法語區?因為雖然我們生活在瑞士德語區,但卻幾乎每週都開車返回法語區婆家,為此,我必須經常切換語言(標準德語及法語)。
然而,同一件事卻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多學一種語言,剛開始看似是種包袱,但過了幾年再體會,這包袱反而成了一種機會。一種能了解另一種文化、思考及生活方式的機會。多一種語言,就會多一份了解,面對世界的心就更寬闊些。
我跟先生都意識到,二個孩子長大後的強勢語言絕對不會是我們各自的母語,而是環境語言(瑞士德語和標準德語)。我們有自知之明,也願意承受這樣的結果。相對地,有些父母可能無法接受自家孩子的強勢語言不是自己的母語。我尊重這樣的看法。畢竟自家孩子是自己負責。
然而,我的觀點是,一旦我決定留在瑞士並在此地生養孩子,那就要接受孩子學習中文的環境無法同台灣孩子一樣完整並具有系統,而孩子的中文程度無法像台灣孩子一樣好的這二個事實。但這並不表示我因此就放牛吃草,相反地,我希望我能給孩子一個機會,去大量接觸中文及中文符號。這是身為媽媽的我單方面要盡的努力。
再者,瑞士德語區的人口佔瑞士人口的70%左右,瑞士德語絕對是瑞士的強勢語言,除了語言外,還有文化、教育、政治及經濟都具強勢地位。瑞士德語區所能使用的資源也大大多於瑞士法語區及義大利語區。
如今,我們二個孩子有這機會學習瑞士的主要二大語言(瑞士官方語言有四種),我們當然樂觀其成。我們家的狀況特殊,因為孩子的父親在瑞士德語區工作,而孩子的父母親都會操德語,並能夠很自在地生活在瑞士德語區,那麼我們當然要好好把握這樣難得的語言習得機會。
有人花大把銀子去刻意製造第二或第三母語的學習環境,而我們直接生活在這個語言的環境裡,這種機會要去哪裡尋找?更何況我們並不是刻意去找的,而是我們本來就生活在瑞士德語區,有這裡的朋友及生活圈,我們實在看不出來要搬回瑞士法語區離婆家更近的理由。
以上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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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語言遲緩迷思】
在兒子幾個月大的時候(今年12月將滿7歲半),曾有位瑞士媽媽跟我談論三語成長。她說,她認識一個小孩也是三語成長,可是直到三歲才開始講一些簡單句子。三歲之前都會將語言混淆,並且說著自己創造的第四種語言。語畢,這位媽媽還安慰我,若你家孩子三歲前不太會講話是正常的啦.!別擔心!那時的我心中充滿疑惑,難道我家這位小男孩將會是語言遲緩兒?)
聽完這故事之後,我立即翻閱幾本雙語或多語的相關書籍。其中有些文章是針對大眾對雙語或多語孩童語言學習上的迷思。
其中一個最大的迷思是:雙語或多語的成長環境會讓孩童的語言發展較一般孩童遲緩。
想著,原來這世界存有這種迷思,而這迷思被竟多數人深深認同。帶著這似是而非的迷思,我踏上了孩子三語學習的陪伴之旅。
在陪伴的過程中,我漸漸發現,除專家可打破這迷思外(理論家+研究者),連我們做家長的(實踐者)也可證明專家的說法。而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許許多多的雙語或多語孩童的語言發展是正常的,甚至會超前一般孩童的語言發展。
此時此刻,我的心得是(包括閱讀專業書籍及育兒的心得):雙語或多語孩童的多語言習得,得靠基因,亦得靠環境。
依我的淺見與經驗,後天語言習得環境中有很多重要環節,因這些環節環環相扣,所以缺一不可。
這些環節有:
1.堅持一人一語(第一語言)。
2.親子共讀。
3.有技巧地引導孩子,如何在充滿語言互動的環境中慢慢學習發音、學字、組字、組句...(創造有益的語言學習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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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多語習得】
在我閱讀的幾本多語成長的書籍中注意到,其實,雙(母)語學習/雙(母)語家庭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不是我們想像中的簡單。
在《Mehrsprachige Kinder/暫譯:多語言孩童 》這本書裡,作者就列舉了7個雙母語(包含多語)的版本。
1. 母親+父親母語 - 義大利文 / 環境語言 - 德語
2. 母親+父親母語 - 義大利文 / 照顧者使用語言- 德語 / 環境語言 - 德語
3. 母親母語 - 葡萄牙文 / 父親母語 - 德語 / 環境語言 - 德語
4. 母親母語 - 德語 / 父親母語 - 西班牙文 / 環境語言 - 德語
5. 母親+父親母語 - 德語 / 照顧者使用語言 - 西班牙文 / 環境語言- 德語
6. 母親母語 - 西班牙文 / 父親母語 - 英文 / 環境語言 - 德語
7. 母親母語 - 英文 / 父親母語 - 義大利文 / 照顧者使用語言 - 西班牙文 / 環境語言 - 德語
第5、第6跟第7個例子是三母語跟四母語的習得情況。
而我們二個孩子的三語習得情況正是例子6。
我(母親)跟孩子們說我的母語 - 中文。他們的父親跟他們說他的母語 - 法文。因為我們一家人是住在瑞士德語區,所以我們的環境語言是瑞士德語。孩子們上幼稚園便開始接觸標準德語。上小學後的上課教材也全都以標準德語來上課。
所以嚴格說來,他們除了要學會環境語言瑞士德語外,還要再另外學會標準德語。因為,瑞士德語主要是用來「聽」跟「說」而已,因此真正的重頭戲仍是標準德語(頗像像台灣的台語跟國語這二種語言)。能否精確掌握標準德語的聽說讀寫,對他們以後學業和工作上的表現來說是個重要關鍵。
一位住在瑞士的好姊妹推薦也有雙語/多語家庭的姊妹們一本相關書籍:《雙語主義》,由Colin Baker(柯林‧貝克)所寫。這位作家是國際上知名的雙語權威。
看了這本書後更讓我確信我的一個觀察:每一個家庭的雙語甚至多語情形都不一樣,有很多因素會影響孩子的雙語/多語表現。我們這些雙語/多語的家庭絕對不可魯莽地直接移植他人家庭雙語/多語實行的方法與策略,應該要先評估自己家庭的雙語/多語情形與需要,父母對小孩雙語/多語程度的期待,以及小孩本身的特質與學習能力。
父母、親友、學校社區或周遭人對孩子習得雙語/多語的態度,以及孩子暴露在雙語/多語的時間多寡及品質好壞,這二個主要因素都會左右孩子雙語/多語的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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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樂觀面對挑戰】
今日,我們的二個孩子的語言發展能打破語言發展遲緩的迷思,我認為並不單靠基因,後天的環境也很重要。
在孩子成長的前五年中,我每天至少花1-2個小時在親子共讀上(中文)。每天會以孩子能理解的速度唱中文兒歌給孩子聽。每天會跟他們唸童謠與童詩。總言之,每天花費大量時間陪伴他們(包括做勞作、玩遊戲或岀門散步),其實這嚴重壓縮我的個人時間,而我又是一位非常重視自我成長的女性。但我清楚知道,像他們這種三語成長的孩子,第一語言是何等重要!中文習得的質與量若能並重,我相信他們的中文會持續地進步,而個人的時間犧牲絕對值得。
陪伴二個孩子習得三語的這些年來,我觀察到,三語(中、德、法)間會互相排擠,但同時也會相互合作。排擠的關鍵是,孩子是否能擁有大量的時間去聽說三種語言,時間短缺與學習不足造成三語間的排擠。然而,另一方面,三語卻又相互合作,中文詞彙(第一語言)的完整能幫助孩子們對法文和德文單字的理解與吸收。語言(甚至其他語言單字的發音與單字運用)的學習對他們而言,是件相對下較容易的事(孩子們對語言充滿興趣與學習動力,已自行學會義大利語和英語的1-10)。
很慶幸,在老大上幼稚園大班前,我有機會選擇作為一位全職母親,能撥出大量時間陪伴孩子們習得三語。我想這應是孩子們中文能力可不斷進步的重要因素。而先生能早出早歸(即使這樣,一天也要近12個小時在外頭),回家後便撥出晚間寶貴的時間陪伴孩子們,這應是他們法語能力能緊追在中文後頭的重要原因。
總之,如果我跟先生講話都参雜其他語言(即不堅持一人一語,不混淆)、如果我不曾花大量時間陪孩子閱讀、如果我們不給孩子一個充分的語言互動環境、如果如果...如果這些如果今天都發生了,再好的基因也起不了作用。因為良好的基因,也需要有良好的環境去啟迪基因的運作。
就像洪籣教授曾說過的,基因像房子裡的隔間,三房二廳是已經分配好的。但是後天環境卻像房子裡的室內裝潢,如何裝潢因人而異。你可以讓你的房子家徒四壁,但你也可以讓你的房子讓人倍感溫馨。
以後,若再聽到他人談論雙語/多語孩童語言發展遲緩的話題,我們是否可試著多方面思考,這位雙語/多語孩子的語言發展之所以會遲緩的原因(因為這些原因可以是非常複雜的)?而不是人家說什麼就盡信什麼。
在此,我要鼓勵家中同樣也有雙語/多語成長的孩子的家長們,不要隨便相信這個迷思。雖說孩子的學習發展速度因人而異,但後天的環境卻也很重要。我看過也聽過一些雙語/多語孩童順利成長的例子,只要我們對自己及孩子有信心,一面持續充實自己這方面的知識,一面用心陪伴孩子發展語言,我相信我們的孩子是可以順利突破語言學習上的重重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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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現況 / 結語】
兒子目前將滿7歲半,為瑞士國小一年級學生,亦為瑞士巴塞爾正體中文僑校學生(已學習三年,目前學習國小二年級中文課本)。
由於我跟先生只使用第一語言與他對話,即父母各自的母語,而巴塞爾鄉村州(Kanton Basel-Land)為幼稚園以上的學生提供德語為外語的課程(DaZ-Unterricht),因此兒子必須每週多上一節課的德語。
在上個月的親師會談上,二位老師(導師和德語老師)告知,自下學期起,兒子可以不用再上德語課,因為德語程度已可跟得上瑞士孩子。當下,雖然為兒子感到特別開心,但其實心中五味雜陳。
五味雜陳?我們家的二個孩子在成長的前5年內因語言不通的關係,都須經受不被環境理解,也不理解環境的困頓與失望。而我這個當媽媽的,在過去幾年中一直不斷努力幫他們開創一條又一條的路,開啟一扇又一扇的窗,就是為了讓他們能夠被理解,被接受。
畢竟,一個亞洲女子住在一個人口不到1800居民的瑞士小村鎮裡(天主教區),無親無故,所接收的不外是狐疑和輕視的眼光。
如今,兒子女兒的德語程度漸入佳境,在學校的表現也符合他們應有的程度,這真是件非常令人欣慰的事!
然而,我漸漸發現,德語開始排擠中文和法語。兒子也開始反應,他不住在台灣,為什麼要學寫字?儘管如此,每次到中文學校,他還是很開心。其實真正讓他反感是:要寫中文功課和隨堂的中文字小考。
至於法語程度?目前的要求不高,會聽說即可,畢竟巴塞爾鄉村州規定國小三年級起開始學習法語。孩子們以後仍有充裕時間學習法語文法及讀寫。
總的來說,對這二個孩子的三語學習我不曾怠惰。每晚幫孩子念睡前故事(中/德/法)不曾斷過,七年如一日。每當孩子跟我說法語或德語的時候,我馬上跟他們說,他們不尊重我,畢竟我跟他們說中文,他們也有能力以中文回答,為什麼要偷懶使用更習慣的方式回答我(因為現在他們二個每天早上去當地學校上課,又常跟同學約會,所以長時間暴露在德語環境中)?我跟他們舉例,若今天我用英語回答他們會喜歡嗎?若我今天跟我朋友用中文說話,她用英語回答(雖然我也聽得懂英語),這是不是欠缺尊重呢?
自己非常清楚,陪伴孩子習得三語的路程還很漫長又荊棘滿路,我們夫妻和二個孩子必須時時調整心態。但讓孩子有效習得三語是個信念。因為知道,這是我們能給孩子最好的禮物,是個能帶著行走一輩子的禮物。而這個禮物,是一扇門,推開了這扇門,便可通往更遠的地方,以理解包容的態度,邁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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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籍(+網路文章):
1. Mehrsprachige Kinder / Raffaele De Rosa + Claudio Nodari (瑞士德語區作家 作者本身為雙語成人 瑞士德語/義大利語)
2.Lesen und Schreiben bei mehrsprachigen Kindern / Raffaele De Rosa (瑞士德語區作家 作者本身為雙語成人 瑞士德語/義大利語)
3. Wie Kinder mehrsprachig aufwachsen / 出版社 Brandes & Apsel (德國出版)
